鄔氏又注意從諺語裏觀察社會風俗。 如卷一云: “諺 曰 : ‘洋船埋頭, 猪乸落竇。’ 此昔人言發財之機會也。 俗謂畜類産子爲 ‘落竇’,每猪一産十二子, 於其落竇極 爲歡迎, 至今猶然。 惟洋船抵埗則今非昔比, 因而獲利 者實無幾人, 而彼則輦吾鉅金以去。 全國生計皆爲所窘, 反成一大漏巵矣。” 又云: “諺曰: ‘第一游波羅, 第二 娶老 婆, 第 三 絨 綫 櫃, 第 四 擔 紗 籮。’ 蓋 謂 獵 艷 也。
… … ” 這種民間話語往往事了無痕, 但在社會風俗史立場則甚爲難得。
鄔氏畢竟是一介文人, 雖是寫風物, 也時可見其 趣味。
如卷四有云: “木棉樹最高, 若其旁先有别樹, 不久 則高過之。 必俟過之, 始開枝發葉。 不肯居下, 其特性 也。故一名英雄樹。” 又云: “切菜, 爲蓼潨水出口貨之 大宗, 每年自十月以至翌年正月, 於田間搭蓋茅寮, 滿 堆蘿蔔, 村女百十, 列坐其次, 切之爲絲, 晒於笪上。 嶺南無雪, 而此時田野間一望皆白, 頗有雪趣, 亦奇景 也。… … ” 寫木棉而標舉其 “不肯居下” 的特徵, 寫切 菜而標舉其 “一望皆白” 的景觀, 所見皆在牝牡驪黄 之外。
又如: “指甲花早上甚香, 過午則否。 諺云: ‘朝頭 指甲, 晚頭屎罈(讀若塔)。’ ” 按 : “屎罈” 即茅坑。 “蘭花與瑞香花同植於一處, 則蘭、 瑞俱萎。 故諺曰: ‘亞蘭契亞瑞, 大家鬥(互也) 累。’ ” 按 “契”,廣州 話指上契, 即認乾親。 這些都是有趣味的花卉物語。
第二種 《聽雨樓隨筆》, 内容最爲駁雜豐富, 風俗和 掌故者皆有。 其 《 自序》 謂 : “興之所至, 間亦爲筆記 一二則, 或記所愛之時, 或記所愛之地, 或記所愛之人, 或記所愛之物。 摇筆即來, 不假思索, 即無宗旨, 亦無 條理。 ……拉雜書之, 復拉雜存之云爾。” 不過, 筆記的 特點本來就是雜, 正因爲雜, 才選擇筆記這種體裁。 故而這本 《隨筆》 倒是最接近傳統掌故風格的筆記。
其卷一有云: “甲寅六月, 余在藝社分咏蟬、 吴梅 村 ,有句云: ‘偏有殘聲成别調, 祇餘遺恨答前朝。’ 蓋 深惡之也。 乃更有使其子若弟爲開國功臣, 而己則自命 爲遺老者, 廉耻盡喪, 名利兼收。 或且慷慨激昂, 形諸 筆墨, 欲並以欺天下後世, 而天下後世亦將並受其欺, 則又恨不起梅村諸人於九原, 而一笑其愚矣。” 這是有關 政治風氣的。(按: 所謂 “乃更有使其子若弟爲開國功 臣 ,而己則自命爲遺老者”,很契合汪兆鏞、 汪精衛兄弟 的情形。 不過, 鄔氏參與編纂的 《番禺縣續志》, 汪兆鏞 是主纂, 而且鄔氏在筆記卷四也尊之爲 “汪憬吾丈”,似 乎又没有理由對他破口大罵。 存以待考。)
其卷二有云: “俗名有極雅者。 江中小魚移植於塘, 謂之魚花。 以火焙卵, 孵化成雛, 謂之鷄苗。 珠江之南 業鷄苗者頗衆, 魚花之業則惟南海九江人能之。 蓋非富 有經驗者不能舉網而得魚也。” 這是有關經濟物産的。 (按: 鄔氏執筆的 《番禺縣續志》 卷十二實業志之畜牧 部分有云: “以火焙卵孵化成雛, 謂之鷄苗。 鷄苗之業聚 於河南, 總計不過數家。 而廣州之鷄多出於此。 故常盈 千累萬。” 可與此處對照。)
其卷三有云: “吾鄉宴會, 例以六人爲一席, 惟無賴 聚食則或七人, 或五人, 無六人者。 問其緣由, 多不能 答。或謂 《三國志演義》 有關公過五關斬六將故事, 嫌六將之俱斬, 故特避其數云。 此與西人之忌十三人同席 將毋同。” 這是説, 江湖中人受 《三國演義》 影響特深, 因關公斬六將事而特别忌諱六這個數字, 而一般人則無 此忌諱。 這是有關民間社會的。
其卷四有云: “吾國街名以一二字爲常, 鮮有至四五 字者。 昔在長沙, 初見 ‘息息相關’, 已歎觀止。 及見 ‘平地一聲雷’,不覺合十, 讚歎得未曾有。” 可見長街 名早已有之, “我在××很想你”、“想你的風還是吹到了 × × ” 之類不得專美矣。 這是有關都市文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