鄔氏所受教育在清末的過渡時代, 其文化觀念偏於 保守, 卷四有一則回憶家族先人的孝友之風, 而感慨當 時世態澆漓, 人心不古: “……後顧茫茫, 余心滋戚矣。 屈俊夫母舅曰 : ‘爲 “仇孝論” 者心 目 中尚有一孝字, 倡白話詩者心目中尚有一詩字, 此即不絶之一綫也。 其 然 , 豈其然乎?” 這裏的 “爲 ‘仇孝論’ 者心 目 中尚有 一孝字”,是針對陳獨秀的; “倡白話詩者心目中尚有一 詩字”,則是針對胡適的。 因爲當時廣東傳言陳主張 “廢 德仇孝”,湖南方面更指陳著有 《仇孝論》,故屈氏作此 語。這是有關思想文化的。(按: 鄔氏 《孝經通論 · 自 序》 有言: “迨大義日晦, 舉國若狂, 家庭之間, 遂從此 多事矣。 然人窮則返本, 亂極必思治, 他時亂之既平, 世之稍定, 欲求久安長治, 勢必有事於正人心, 息邪説, 距詖行, 放淫辭, 而孝治將復爲救時之良藥……是孝治者所以結據亂世之終, 亦所以開太平世之始, 即主張法 治之國, 將來亦必有改用孝治之一 日。” 足見其人對作爲 傳統觀念的 “孝” 異常重視, 亦可與此處相印证。)
其卷四有一條提到: “梁文忠以貧聞於天下, 卧病 時 ,至出其所最愛之蘇題文竹手卷與凌潤苔, 質一百元 以供醫藥。” 梁文忠即梁鼎芬, 近世名士、 遺老, 以守護 崇陵(光緒陵墓) 著稱; 凌潤苔即凌福彭, 袁世凱手下 紅人、 凌淑華之父。 “蘇題文竹手卷” 即蘇東坡題跋的墨 竹圖, 若如鄔氏所言, 則梁氏曾收藏此名迹, 後來轉售 給凌福彭。 此事似未見其他記録, 不知是否可靠, 但至 少也提供了一條有意思的綫索。 這是有關掌故收藏的。 (按: 據網上搜索,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東坡 “文竹圖手 卷 ”,有項元汴題籤 “蘇文忠公墨竹”。)
第三種 《窮忙小記》,是專記 20 年代他在財政部供 職時的見聞, 事涉特種部門的行政問題, 似無掌故趣味 可言, 但這份筆記有個特别之處, 是多記録該部官員的 詩文酬唱, 可見當時官僚階級的文化作風。
有一則記葉恭綽任部長時, 職員改在部會共進午餐, 此事由秘書盧諤生發起, 並作小啟云: “唐時入座會食有 常 ,吾輩户曹, 寧足倫比。 忝念珠之俸, 雁尚隨陽; 值 炊桂之時, 烏猶借樹。 曉趨郎署, 案白如銀; 夕下南衙, 日長似歲。 豈清談之可飽, 每煼腹而無悰。 既殊待漏中 書 ,可懷蒸餅; 尤異拜官員外, 已飫花糕。 不有午餐,曷療中餒? 爰飾簠簋, 用集寅寮。 坐位十人, 敢擬蜚英 之會; 份錢三百, 不誇下箸之奢。 喜南午之休閒, 解東 方之飢渴。 粗具皛飯, 差勝素餐。 奚必米粒青精, 比好 顔於工部; 倘許食單紫色, 卜佳兆於魯公。 請署臺銜, 藉供櫡七。” 這實爲一篇工整的駢文, 雖由 日 常俗事而 起 ,而用典雅致精切, 水準是非常高的。 按 :《聽雨樓隨 筆》 卷三有一則述 1919 年大總統(徐世昌) 曾頒發匾額 給鄔氏祖父, 並有褒辭云: “幽薄白華, 束晳有補亡之 作 ;陵陂青麥, 莊生言佈施之難。 孝以立身, 仁能濟衆。 古聞此語, 今見其人。 ……孔奮在家, 獨行爲州閭之冠; 蔡順泣墓, 精誠息雷電之威。 猶復胞與爲懷, 慷慨好施。 築杜陵萬間廣厦, 寒士歡顔; 置青州四頃腴田, 鄉人續 命。 具此行誼, 允宜褒揚。 於戲! 子欲養而親弗逮, 風 木悲深; 富不驕則家自昌 ,雲礽蔭遠。” 這也是一篇高明 的駢文。 兩文一出於南方孫中山政府, 一出於北洋政府, 可見民國初年(國民政府成立之前),不論南北, 官僚的 舊文學根柢皆有可觀, 傳統 “士大夫政治” 的餘韵尚存。
第四種 《東齋雜誌》,是關於廣州時敏學堂的回憶。
時敏學堂創辦於 1898 年(戊戌政變之前), 是近世廣東 第一家新式學校, 屬於康梁變法風氣激盪下的産物, 雖 至今聲名不顯, 但無論在思想史還是教育史上都應有其 地位。 作爲當年的學生, 鄔氏的追憶無可替代, 自然是 相當可貴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