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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此以后，元生这个人也变得鲜活起来。其实小姨经常   去元生家，因为她和菊花是同班同学。元生家在金塔街的对   面，一个小坡上。穿过池塘、菜园和野地，往坡上走，小姨会   马上紧紧攥住自己的头发：“有四脚蛇，快，捉到头发，不要   被四脚蛇拿头发算清了，算清了你有几根头发，你就会死。” 一只蜥蜴从草丛中一闪而过，像电抹一样。我也吓了一跳，赶   紧死死攥住自己的头发，一口气冲上坡，逃离那个充斥着各种   邪恶小动物的是非之地。

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站在柴门外，用手指关节“橐橐” 敲击柴门，问：“请问，这是刘招发老人家屋里不？”他长得   乌头黑壳，一看就知道是远郊的稻农。

太公拄着拐杖走到门前：“我就是哦。”

农民的脸笑成一朵黑菊花：“太好了，我听说你老人家 诊病厉害，特意从罗家集找过来的。你老人家仙风道骨，跟电 影里的天上老君样的，一看就晓得是神医。听说你老人家可以 起死回生，我没找错哦。我啊，头发晕，没有力气，吃不进饭 哦，有半个月了哦。”

太公拉开柴门，放他进来，说：“面朝墙壁站到，扎起 裤脚，我跟你扎几针。”

农民依言站在墙角，两条裤腿高高卷起，腿肚子乌黑壮实，青筋绽露。太公从身上掏出一支钢笔，旋开盖子，却不是 钢笔，只是个空腔。他抖一下，倒出了几根银针，犹豫片刻， 选了最粗大的一支；俯下身，左手按了按那人的腿肚，右手银 针猛然扎入。那人顿时体如筛糠，抖个不停，好像挨了一刀 的猪。

我突然觉得肚子很胀，跑到门外，蹲在墙角拉屎。旁边 就是厕所，但蹲坑的空隙太大，我的腿还掰不了那么开。附近 的儿童都是在自家门口的墙角拉屎，心照不宣。拉完了，也不 用管，有一条黄狗，已经摇头摆尾在我屁股边徘徊，心绪很焦 急。这是常有的事，它要等着吃热的。但是这回我吓了一跳， 我发现自己竟然拉出了一堆透明的虫子，赶紧慌张地挪了一个 位置。那条黄狗看着那堆包裹着虫子的屎，凑近闻了一下，又 忽地向后跳开，大概个性保守，或者少见多怪，暂时还无法接 受这种新生事物。我没有心情理会它，因为我发现，有一条 虫子还死死攀住我的肛门。我当即尖叫起来：“太公，太公 哎—— ”

太公颤颤巍巍走出来， 一边走， 一边撕着一个新的香烟 盒子，抖落里面的烟草屑，准备给我擦屁股。我撅起屁股，他 弯下腰，用纸裹住蛔虫， 一把扯了下来，安慰我：“莫怕莫 怕，你昨日吃了宝塔糖，是打蛔虫的哦。”

我惊魂稍定，提上裤子，跟着他走进院子。那个男人还面对墙壁站着，腿肚上两条暗紫色的血迹蜿蜒流淌，眼看要淌 到脚跟。太公俯下身，用香烟盒子纸给他擦干，说：“好了， 过几天就会好。没好再来！一般扎一次就会好哦。”

那人回过头，对太公千恩万谢，太公送他到门口，说：  “下次来，也不要带什么，一包子藕粉，或是一包子点心，足 有了。”那人笑容中断了一下，好像错拉了灯绳，又马上恢 复：“晓得晓得，我懂我懂——你老人家留步哦。”

这时房间里突然传来大舅的笑声，太公朝房门看了 一 眼，哼了一声，有些不快。

我走到门口，看见那农民打下裤脚，跨上一辆永久牌载 重自行车，咣当咣当远去。金环似的太阳明晃晃悬挂在东方的 天空，阳光像山间溪水一样清澈，我站在人行道上，四处张 望。不远处，裁缝家的孙女小菊也蹲在路边拉屎；再过去一 点，板车修理店门口， 一个浑身排骨的家伙，蹲在板车旁补 胎，干得热火朝天，大家都称他“鸦片烟缸子”，我能闻到隐 约的胶水气息。但注意力没持续多久，我很快被一辆速度极其 缓慢，但噪音极其巨大的破车吸引了，它叫“起风土”，永远 喷着乌黑的烟，黑烟旁边的天空，照旧蔚蓝蔚蓝。我正在想， 它每走一步都那么大声，多累啊，突然胳膊被一只手抓住，拉 着我就跑。我不得不跟着跑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一直跑到一 个院子里，那人命令：“坐到这里，不准走。”原来是狗。

狗姓朱，有三兄弟，他是最小的那个，就住在外公家东 边的一墙之隔。三兄弟中，老大做交通警，一天八小时站在某 个街口，指挥交通，我妈妈称他为“站街的”。老二绰号叫 “气鼓卵”， 喜欢来找我舅舅闲聊，有时也不聊，就是闷闷 坐着，一起听收音机。有一天，听了一会，气鼓卵大惑不解 地问： “德国和日本， 硬确是厉害啊，二战打败了， 一下子 就起来了，又成了发达国家，这是怎么搞的嘛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