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舅舅们差不多也都是文盲,回答不了这么高深的问 题,含糊道:“鬼晓得,搞得了侵略的国家,本来就蛮厉害 吧?!”
气鼓卵显然不满意,嗟叹两声,又说起台湾:“蒋介石 死了,蒋经国就接位,他的崽看来就只晓得搞过去封建皇帝那 一套啊。”
照旧是含糊的回答:“是哦,这是传统哦。台湾还是中 国的嘛,哪一下子改得了?”
在他兄弟三人当中,气鼓卵为人不错,最为随和。每次 看到他,我都会大呼小叫,奔走相告:“气鼓卵来了!”妈妈 就斥责我:“一点子礼貌都没有,没大没小,有你这么叫人的 吗?”气鼓卵倒是淡然一笑,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意思。当然 也没有很开心,就是很恬淡,毫不在乎,大概觉得名字叫熟 了,仅仅是个符号,不代表什么意义。气鼓卵,和“梅兰芳”
没有区别。
什么是气鼓卵呢?我是后来才知道的。有一天,我和留 级生小饶勾肩搭背去上学,忽见路边有一个傻子,坐在一张快 塌方的的椅子上,裤裆大开,露出一条硕大的阴茎,色泽深 厚。我不由得暗赞,希望自己日后也能长一根这么大气的阴 茎。那个傻子一边用手拨弄自己的龟头,一边对着路人傻笑, 好像对人类的前途充满信心。小饶用一种医学教授口吻说: “看,气鼓卵。”还进一步补充:“气鼓卵看上去很大,但是 不中用,硬不起来。”仿佛我是他的研究生。但是,这种实物 教学确实有效,直到现在,这场景还宛如昨日。
气鼓卵是如此和气,而“狗”则是一条如假包换的恶 棍。狗的脸形尖长,和圆脸庞的气鼓卵大异其趣,绰号叫 “狗”,确实名至实归。他很早就辍学了,天天坐在家里,负 责做饭。
我尝试反抗,但总被他一把按住。三个回合之后,我绝 望了。他扔给我一个木头做的棋子,当我忘却耻辱,开始在地 上滚那颗棋子玩的时候,他突然走近,一手攥住了我的裤裆,很 淫秽地说:“小鸡鸡蛮好玩,你晓得不,玩两下就会硬的。” 我感觉一阵剧痛,裤子已经被他剥下,包皮被他翻了上来,裸 露在空气中,热辣辣的。我不知所措,又仿佛有些新奇。
金塔街附近,有一个幼儿园,在旭日商店旁边。铁门上方是一排箭似的铁签,挑起五个圆形的铁板,上书“向阳幼儿 园”五个大字。铁门后是一栋两层的楼,外墙上涂着一轮鲜红 的太阳,和几朵葵花。我偶尔在小姨的带领下路过,有一次小 姨说:“那些居民上的,就可以把子女送进来,有专门的老师 教,不晓得几好。”
我后来才懂,所谓居民上,指的是有城市户口的居民。 而我们是菜农。如果我能上幼儿园,大概不会遭到狗的猥亵。
过了一会儿,狗看着钟,突然跳起来:“要做饭了。” 跑到灶边,在矮凳上一屁股坐下,伸出长长的火钳,将一些木 材塞进炉膛,点上火。我很纳闷,这个恶棍竟然也有点家庭责 任感。我又蠢蠢欲动,站起来想溜,他真的像狗一样警觉,喝 道:“坐到。”我马上又坐下来。
再过一会儿,来了几个和狗一样大的少年。有的我认 识,比如对面理发店的春宝;有的我不认识,但看着也面熟。 还有一个女的,说:“狗啊,你拿人家细伢子关到你屋里做什 么嘛?放人家回去嘛。”我仰头看着她,眼泪汪汪,充满感 激和希望。但狗又是一把攥住我的胳膊,发出天问:“为什 么?”接着,他似乎想了想,说:“回去叫你的太公,叫他老 棺材。你要是敢骗我,下次捉到就不放了。”
我不知道“老棺材”是什么意思,但一刻也不愿呆在狗 身边,于是爽快答应,像劳改释放一样,往家里跑去。
大舅也上班去了,只有那白胡子老头端坐在桌前,像一 尊雕像似的,动也不动。旁边墙上,悬挂着他的黑白瓷板像。 我走到他面前,嘴里响亮地蹦出三个字:“老棺材!”
他像触电一样站起,满面怒色。我大吃一惊,转头就 跑,很快跑到了院门前。篱笆门上插着一个用粗铁丝弯成的U 形插销,我停下脚步,踮脚去拔那插销,由于急切而紧张,我 没能成功。老头已经追到了身后,我惊慌回头,却只看见面前 金星嗡嗡闪烁,同时一阵尖锐的剧痛,仿佛被鲜红的烙铁烙了 一下,我本能发出了洪水般的嚎哭。
与此同时,院墙上传来一串串大笑。我透过泪珠望去, 只见以狗为首,几个变形的少年男女正笑得前仰后合,说不出 的开心。太公转过身子,用拐杖指着院墙,画了个扇形,诅咒 道:“短命鬼耶!你们这些短命鬼,教细伢子骂自己的太公, 不得好死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