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初夏,中篇非虚构作品《我在北京派快件》和 《我在上海开出租》同期刊发于《读库2103》,甫一推出, 这两篇“双峰对峙,二水分流”的文章就获得了众多读者 的好评。2023年,胡安焉出版了非虚构作品集《我在北京 送快递》,并以此被评为“豆瓣年度作者”;我们手中这本 书则是完整版的《我在上海开出租》。
“北京”胡安焉细腻深邃,段落间闪烁智慧的金句; “上海”黑桃则从容温暖,别具一种迷人的气质。读者将 黑桃的故事称为“出租车版的《深夜食堂》”,“满载人间 烟火,令人感到新奇,也能抚慰人心”。黑桃故事之迷人, 我想可能源自其平实温和的喉音;这是他天生的。作者无 意于引领我们去经历一场“繁花”奇遇记,因为奇遇总是 糖霜,很甜,很短暂。沉静的叙述带我们跃入真实:细 碎的对话、心理的波纹、情绪的小小爆裂。一种更深的 真实。
收到试读本后,我已经沉浸其中二十多个小时。实际 上,现在是第三遍重读,我边读边写,读得比前两遍都要 慢。总是这样,蛋糕越甜美,我们品味的节奏就越舒缓。在第三个小时(第一遍读到三分之二处),我按下了暂停 键。一个问题跳了 出来:作家最好的工作 台应该是什么 样子?
这可是个大哉问。
我想我摸到了钥匙——作家与现实世界之间,最好 的那把椅子,就是出租车的主驾。
年轻的时候,我觉得作家的烦恼主要是如何写故事。 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逐渐明白,作家的主要痛苦是因为没 有真正的故事可写。我们呆坐在书桌前,在自己的记忆里 挖呀挖,挖出来的故事真令人泄气:没多大意思,生硬, 做作,强行增重,自己读着都烦。那句话原话是怎么说来 着?“荷马有个经久不衰的、被人用滥了的比喻:生着翅 膀的语言。别人谈话中的只言片语就长着翅膀,它们宛如 蝴蝶在空中飞来飞去,趁它们飞过身边一把逮住,那真是 一件乐事。”黑桃引用这句话的时候,一定是体验到了吉 尔伯特 ·海厄特“偷听谈话的乐趣”。这才是作家该干的 事!真是对虚构的解放!这句话如此轻盈,我从旁边经过 时,根本没有意识到它已经咔哒一声打开了困扰我多年的那份痛苦。
在出租车主驾的位置上,黑桃与乘客分享着一场场新 鲜的小戏剧。乐观的四十岁平衡车爱好者要去买栗子,他 不久前被公交车轧断了一条腿(《北方狼》);乘出租车从 上海回盐城,迅疾又跳上车返回上海的女孩,让两位大 男人面面相觑(《谜一样的女孩》)……还有更生猛鲜活 的:富有私奔经验的小叔出谋划策,助一对青年远走高飞 (《私奔世家》);惊魂未定的“百家乐”赌场女观众,幸运 地保住了财又免了灾(《看守所惊魂记》);拯救深陷南派 传销的振江,司机你必须参与(《惊险解救》)……从高处 看,平凡众生瞬间的磕磕碰碰算不上什么“历险”,更不 必说“奇遇”。但这些历史不会收录、戏剧也会婉拒的小 故事,正是文学之核,正是人性之镜,正如黑桃所说的, “生命的有趣之处正是在这种确定与不确定之间”。